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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我和孫錫只能是敵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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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我和孫錫只能是敵人

關於溫雯打了餘九琪的事情經過孫婷婷的描述大體上是準確的,但有個別細節略有出入,首先一點就是,並不是溫雯領著餘九琪去畫室的,而是餘九琪帶她來的。

只不過來的時候餘九琪根本不知道婷婷是畫室的學生,她以為溫雯只是想找祝多枚,而祝多枚平時根本不搭理溫雯,全家人她唯一有往來的只有小九。

祝多枚是石城一家非常著名的藝考機構美術老師,每年石城考上重點藝術院校的美術生幾乎有一半是她輔導出來的,教學上苛刻嚴厲,為人也脾氣古怪,明明是個瘦瘦高高的藝術型美女,卻酷愛買貂喝酒和看網文,以及隔三差五跟她媽幹仗。

祝多枚的媽就是孟會紅,她是孟會紅第一段婚姻的孩子,葛凡同母異父的親姐,餘凱旋的繼女,「狂拽炫酷群英薈萃」家庭群裏的邊緣分子。

因為早年父母走江湖唱戲,把祝多枚扔給聾啞的奶奶,遭過一些難堪的罪,哪怕後來父母回來了,她也像個冷血的狼崽子一樣誰也不認,奶奶去世後就一個人逍遙過日子。

孟會紅雖然不承認,但她後來帶著葛凡在石城定居多少是為了拉近跟女兒的關系,可祝多枚一點面子也不給,見面沒幾句話就能掀桌子,連高情商的和事佬葛凡都拿他姐沒招,倒是小九能跟她溝通。

說起來餘九琪也不明白祝多枚為什麽對她不一樣,她想可能因為自己有親和力,沒攻擊性,而且從沒想為祝多枚療愈痛苦,或者施舍同情吧。

畢竟說起來,這個家裏每個人或多或少的,身上都帶著不願示人的疤。

餘九琪是在上午上班的時候接到溫雯的求助電話的,她說有個朋友的孩子想學美術,讓小九帶她去祝多枚的畫室問問。小九看看時間,說中午能休息一個半小時,溫雯說夠了。

中午溫雯打車來接她,小九路上才知道溫雯事先聯系過祝多枚了,為了套近乎,還投其所好專門給她分享了幾個熱門網文,約她喝酒,就差給她買貂了,可祝多枚理都沒理。

小九給祝多枚發了信息,說明情況,不一會,她就回覆了。

餘九琪轉頭對旁邊的溫雯說:“姐說她在畫室呢,讓咱們過去。”

溫雯眼睛放光,擡手捏了下小九的臉:“太好了!還得是我九!”

“媽,你哪個朋友的孩子啊?”

“哦,你不認識。”

餘九琪認真看了眼溫雯,見她一臉按捺不住的雀躍,哪怕妝容沒有往日那麽精致,興奮的神采就遮掩了昨天折騰到半夜的疲態。

其實當下餘九琪就懷疑過她去找祝多枚只是借口,懷疑她昨天從孫家奶奶病房出來後短暫的平靜只是假象,她還是揣著被撕破傷疤的不甘和屈辱,計劃著去找罪魁禍首胡鬧。

但小九太疲憊了,一整天東奔西跑和據理力爭,加上與孫錫那通偷偷摸摸的耗盡了力氣的電話,幾乎一夜未眠後她勉強還能打起精神上班,可沒有多餘精力去研究她媽臉上的蛛絲馬跡來破案了。

太累了。

在去往祝多枚畫室路上,她轉頭看著窗外,放空腦袋休息,正巧看到冬日露天集市。

一到年底街上也熱鬧起來,烤紅薯攤位旁邊擺了一排凍貨,凍帶魚凍梨凍柿子,最後散放著幾箱雪糕,零下二十度的天然冰櫃,什麽都可以凍住保鮮,小九忽地眨眨眼,難道跨越二十多年的恩怨也可以嗎?

似乎每到深冬,這樣的撕裂就要重來一次,每個人都跟著疼一回。

好像只要冬風一吹,就能把遙遠的來自過去的恩怨無聲無息的卷過來,落地,生根,鉆入骨髓。

與之有關的人們只能像那些凍貨一樣,被恩怨結結實實冰凍住,於酷寒下熬著,忍著,半死不活地等春天。

可春天好遙遠啊。

小九在車上瞇了一會,到地方時被溫雯叫醒的,她之前來過這家藝考機構,熟門熟路地帶著溫雯去二樓祝多枚的畫室。

祝多枚剛上完課,她在這有一間小辦公室,叫她們去喝她研制的新口味咖啡。餘九琪正好頭暈腦脹的混沌,笑呵呵點頭說那感情好,祝老師的咖啡肯定好喝。溫雯對咖啡沒興趣,不冷不熱跟祝多枚打了個招呼,說她想去畫室轉轉。

當時誰也沒料到畫室裏發生的事,就隨她了,祝多枚只打量了一下溫雯身上的黑色羊灘毛皮草,掀眼皮淡淡說:“別打擾學生就行。”

溫雯略略看了看祝多枚的白灰色水貂絨大衣,險些翻個白眼,笑著說:“我就瞅瞅,溜達溜達。”

餘九琪攬著祝多枚小臂,說快點吧姐我饞死咖啡了,把她拽到辦公室,然後翹首等了十幾分鐘,祝多枚在小茶幾上一通搗鼓,遞過來一杯黑棕色液體,小九趕快嘗了嘗,差點沒嗆到。

“這是咖啡還是酒啊?”

“咖啡就酒啊。”祝多枚抱著肩膀,自己也喝了口。

“啥酒啊?”

“朗姆,白蘭地,都有一點。姐招待你指定是好玩意,喝吧。”

“你這大白天上班就喝酒啊祝老師。”小九笑。

“這哪是酒,這是自由多枚冰美式。”

“叫啥?”

“自由多枚冰美式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小九睜大眼睛看著祝多枚,不想大白天的讓杯咖啡灌醉了,剛想問問我媽溜達哪去了,這時突然有人沒敲門直接進來,是一個男學生,緊張兮兮看著祝多枚。

“老師,畫室有人打起來了。”

“誰呀?這一天天的真鬧心!”祝多枚那張標致美人臉瞬間垮下來。

“不認識啊,那女的穿的跟座山雕似的。”

小九驚呼一聲,哎呀,是我媽!然後把那杯自由多枚冰美式放下,站起來,急急跟著男學生出去,隔了半個走廊,聽到對面畫室裏傳來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吵架聲。

還沒看到人,僅從她們爭吵的只言片語來判斷,餘九琪就知道是誰了,心下大駭,責怪自己大意了。

剛走進畫室,就看到地上幾團弄臟的素描畫,兩個被踢倒的椅子,和虎視眈眈盯著彼此的對戰雙方。她們倆的爭吵重心自然是圍繞著那個爆料視頻,只不過重點不一樣了。

孫婷婷眼底蓄著淚吼:“我都說了我等會就讓他們把視頻刪了,我也願意給你道個歉,還不行嗎?你還想咋地?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畫,還當抹布擦鞋!”

溫雯倚著個桌子,不鹹不淡看她:“視頻刪不刪無所謂了,我也不用你道歉,我就問你,下面那高讚評論是不是你發的?誰讓你發的?”

“什麽高讚評論?”婷婷低頭,似是心虛,“我不知道,我只提了孫譽文,我沒提另外那個人,是有人扒出來的,再說扒出這個人不難,誰不知道主謀是那個連環……”

溫雯一個兇狠的眼神瞪過去,像個嗜血的母豹,婷婷瞬間把後面那三個可怕的字生生吞了回去。

可那三個字雖然沒說出口,卻縈繞盤旋在所有知情人的眼前,瞬間讓氣氛變得更加冷冽,甚至帶著一股悲愴。

溫雯已經沒了剛才胡鬧的精氣神,臉色凝重,盯著婷婷。餘九琪剛想開口勸一句,突然聽到她脆生生提到一個人。

“是不是你哥讓發的?”

“不是!”婷婷攥著拳怒視她,“跟我哥一點關系也沒有!”

“那他為什麽突然跑了?他怕啥?”

“我還想問你呢!我哥好好的長假沒休完,怎麽去趟草莓園,第二天突然就回去了?”

聽到草莓園,餘九琪腦子嗡地一下,心底一抖,她默默祈禱著這只是婷婷隨口一說,大家也就隨便一聽,沒有人會在意這個地點,可僵硬地一撇頭,猛地迎上溫雯冷漠的眸光。

溫雯盯著餘九琪,問婷婷:“什麽草莓園?”

“不知道,就東邊郊區的。”婷婷確實是隨口一說,立馬忘了這茬,帶著哭腔看向祝多枚,“祝老師,這瘋子把我的畫毀了!”

祝多枚挨個瞪了一眼,罵罵咧咧的像轟小雞一樣把大家往外攆:“走走走,都趕緊走,滾出去!”

餘九琪心如死灰,但表面硬撐著,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,看向溫雯:“媽,咱們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溫雯隨手拿起旁邊桌子上一個繪畫靜物道具玻璃瓶,砸向餘九琪。

小九沒來得及躲,準確說,她也沒打算躲,玻璃瓶隔著兩米距離徑直砸在她左腦,嘭地一聲巨響,又掉在地上,炸裂而碎。

餘九琪一陣耳鳴,她先是捂著耳朵,而後才感覺到左腦劇痛,一聲悶哼,猛地低下頭,閉上眼,狠狠揪著眉,用力按著,待疼痛緩過來之後,才觀察周圍,見溫雯已經被祝多枚轟走了,她也趕緊追了出去。

她捂著腦袋,踉踉蹌蹌地追到藝考機構門口,一路上痛罵自己不夠細心,犯了多年前那個致命錯誤,為什麽不把那個采摘園的收銀單撕掉,沖掉,甚至吃掉!

前一天晚上溫雯剛剛在爵士清吧審過她,第二天就大意了!太蠢了!

她明明知道只要涉及到孫錫的事情,溫雯從不信任她,也不是第一次翻她的垃圾桶了,為什麽還不長記性!

一陣刺骨寒氣劈頭襲來,酷寒凍得人眼睛生疼,卻也稀釋了頭上疼痛,小九瞇著眼看過去,看到一身黑的溫雯站在路邊招手打車,她緊跑兩步過去。

事到如今她也不裝了,直接解釋:“媽,那天我只是想讓他走,他就不應該回來!我只是去勸他走的!真的,我怕告訴你你多想,就沒說。”

溫雯突然回頭,失望地看著小九:“我多想了嗎?”

餘九琪楞怔著,心虛到說不出話。

“我多想?”溫雯哼了下,喘出一口淡淡霧氣,“你們倆一直有聯系,是我多想嗎?”

餘九琪答不上來。

於是溫雯接著問。

“初中時候他追過你,是我多想嗎?”

“你們倆偷偷摸摸去約會,不止一次,是我多想嗎?”

“我告訴過你別理他,你還跟他去跨年,是我多想嗎?”

“如果不是我跟你爸出面,當年他差點把你拐跑,把你弄死,是我多想嗎?”

餘九琪眼淚刷地一下落下來,眼神慌亂無助:“媽,不是那樣的……”

溫雯冷聲打斷她,眼底通紅一片:“九年前我跟你爸那麽做,你以為是為了誰?不是為了你嗎?”

餘九琪垂下頭,哭出聲來。

溫雯吸了吸鼻子,審視她:“你們現在什麽關系?在一起了?”

餘九琪低著頭,使勁搖頭。

“他還在追你?”

用力搖頭。

“你喜歡他嗎?”

更用力搖頭。

溫雯卻看不出絲毫放松的跡象,緊繃著說:“餘九琪,你是知道的,我這一生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他們家的人。你以為他們無辜嗎,他們家在這個時候搞出這些事,安的什麽心?明天是什麽日子,你知道的吧?”

餘九琪還在低著頭哭,聽到這話,頓了下,擡起了頭,胡亂擦了下臉上的眼淚鼻涕,濃重鼻音說:“知道。媽,我知道。”

說著小九輕輕去拉了一下溫雯的手,抓著她兩根纖細手指握住,蹭了蹭,晃了晃。

溫雯感受到小九手上冰涼溫度,忽然瞬間紅了眼眶,幾滴淚撲簌簌落了來下,她把頭撇到一邊。

然後極小聲的,哆哆嗦嗦的,似乎在自言自語般說了句:”那你知道,你知道當時他們是怎麽對小雅的……“

“媽!我知道,我知道的媽媽。”餘九琪快速打斷她,不忍心讓她繼續說下去,溫柔地搓揉著她的手,看著她的臉,目光卻漸漸渙散開來。

她渙散地看著眼前被仇恨摧殘到無聲落淚的媽媽,餘光帶到周圍的環境,灰白色的街道,幾棵掛著節日裝飾的枯樹,對面小店房檐下的冰淩,身旁已經凍硬實的雪堆,很短時間內,她淺淺吸一口幹燥冷空氣,替換上另一副皮囊,連著靈魂也交出去,機械地說了一番她過去說過無數次的話。

她知道如何把這番話說的真誠,感人,才最奏效。

她說:“媽,我怎麽會做出對不起小姨和姥姥的事呢?”

“如果不是小姨和姥姥,你那時候也不會把我撿回來。”

“要是你不把我撿回來,我早就死在河邊了。”

“我懂的,媽。”

“我和孫錫只能是敵人。”

……

下午餘九琪回到了銀行上班,頭上雖然腫了一大塊,但她天生發質蓬松茂密,又特意把丸子頭抓得亂蓬蓬的,外人看不出來。

她也不覺得疼,整個一下午,她就像行屍走肉一樣,屏蔽了沒用的感知和情緒,用經年累月鍛煉出來的演技,將那個誰也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孩餘小九演下去。

下班之前餘凱旋給她打了個電話,她試探兩句,發現餘凱旋對今天畫室的事不知情,看來祝多枚沒說。餘凱旋聯系她,是問她明天去墳地祭奠用的貢品和紙錢什麽的準備好了嗎?

明天是小姨和姥姥的忌日。

小九說還沒有,下了班去買。餘凱旋說不用,我去買吧,但這種東西不能放溫都水匯,他家離墓地又遠,說是買完先送到溫雯家,明早他再開車來一起帶去墳地。

小九說行,那我在家等你。

餘凱旋很晚才過來,滿滿一後備箱的紙錢紙元寶和用來燒的紙紮禮物,後座還堆滿了水果糕點貢品,父女倆一趟一趟地爬到六樓送上去,放在客廳。

溫雯始終在房間裏沒出來,餘凱旋大聲招呼她一下,她沒吱聲。小九只說她累了,睡了,餘凱旋看了眼小九,點個頭。

走的時候,小九送爸爸到樓下,餘凱旋從身上翻出兩個棒棒糖,說是一個老客人送的喜糖,給小九一個,自己吃一個,然後上車。

可他突然又落下車窗,喊了她一句。

“九。”

小九回頭,看向落了一半的車窗。

餘凱旋沈默片刻,卻只問:“最近工作挺好的?”

“挺好的啊。”

“要是有業績壓力,跟爸說。”

“行,我不帶客氣的。”

“你跟你媽挺好的?”

“挺好的啊。”

“要是你媽再作你,你也跟爸說。”

“知道啦。”

“九……”

“啊?”

“沒事了,你上樓吧。”

餘凱旋按上車窗,餘九琪突然喊了句。

“爸。”

餘凱旋看她。

小九也看著爸爸,那一刻她突然有好多話想說,好多問題想問,從活著到死亡,從責任到自我,從愛到恨,從恩到怨,她想把她想不明白做不到卻也放不下的那些事情,那些人,那些折磨她許多年的壓抑問題一股腦拋給爸爸,想問爸爸,到底怎麽樣,才是對的?

人到底怎麽活,才能不孤獨?

到底怎麽做,才能真正快樂?

可最後,輾轉了幾秒鐘,她卻笑盈盈的堆出一個標準的屬於餘小九的笑臉來,說:“你少吃點糖吧爸,體檢時候醫生咋跟你說的了?”

餘凱旋看了看女兒,想說什麽,沒說出口,直接開車走了。

看著爸爸的車徹底消失後,餘九琪才松了口氣。

楞了一會,然後突然,她蹲下來。

幾米開外的馬路對面,一棵掛滿了紅紫藍相間的裝飾燈的樺樹後,陰影裏,站著一個肩寬腿長的男人。

這已經是他第三根煙了,吸了一口,緩緩吐出,堅定看著對面馬路旁。

看著她假笑,看著她發呆,看著她蹲下去,抱著肩。

看著她把頭埋在膝蓋裏,大口喘氣。

看著她後背陣陣發抖,垂下的手指微微發顫。

又忍了一會,直到聽到了細弱的哭聲。

把煙頭狠狠摔在地上,火星四濺,擡腳用力撚滅。

他大步走了過去。

還不夠,又跑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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